那种沐浴在爱河中的光辉,是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看错的。
用不着阮林春开口,崔氏已知道怎么回事,她并未询问女儿为何带她过来看这一幕,只喃喃道:“原来是她……”
阮林春诧道:“您见过她?”
崔氏苦笑,“当然,我还和她说过几句话呢!”
虽然只是一面,但那个惊鸿一瞥的美貌少妇,却已给她留下极深刻的印象。只是,当时她断乎想象不到,这便是丈夫心心念念的旧爱。
“……那时候我身怀六甲,住在临街一栋宅子里,原本产期未至,你爹上了官衙,老太太又去了庙里进香,偏偏京中纷传福王之乱,都说贼寇要打到这边来了,我一急,便动了胎气,只得一乘小轿送去对街的和济堂……也是在那里遇见白氏。谁能想到,那样寒苦的日子都过过来了,如今却……”
当时阮行止还没现在的地位,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阮家也没有这样大的宅邸,与其人仰马翻的折腾,还不如去和济堂——那和济堂原是个前朝御医开的,专为孕妇待产,在京城素有声名,谁知这样严密的地方竟也闹了一回疏误,把两个婴孩身上的铭牌给弄错了,还是后来和济堂面临倒闭,清点昔年卷宗,才发现有这样一桩公案,崔氏立逼着丈夫去乡下将阮林春接回,当时只觉得是个简单的意外,未曾细想,哪晓得里头还有瓜葛呢?
崔氏冷笑道:“当时我见她孤身一人待产,也没个家人仆婢相随,还贴心安慰了几句,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话到最后,却是茫然,就算早早知情,难道她能将这女子逼死?那毕竟是两条活生生的命……
可想到自己被瞒骗的光阴,与生女的骨肉分离,崔氏又难免暴怒,抓着阮林春的胳膊道:“春儿你说,当年的事会不会是她故意?”
阮林春太了解崔氏的心情,可她也只能据实相告,轻轻摇头,“不会。”
原书里也确实是个意外,白锦儿没那种胆量,她犯不上破坏自己在阮行止心目中的形象,亦不敢得罪崔氏的娘家东平伯府,后来原主渐渐长大,发现阮林春与自己面貌格外不同,白锦儿或许有所知觉,但,索性也将错就错下去了。
白锦儿有私心,但又确实不够“坏”,如果她是个纯粹的坏人,崔氏反而能认为是她故意勾引,铲除这个祸害并继续在府中麻木地生活下去。
然后,这一桩桩一件件不过证实了,阮行止与白氏早就两情相悦,自己不过是个后来者,她以为曾有过的恩爱时光,不过是镜花水月,梦中泡影。
或许,她一开始就不该将自己的人生寄托在别人身上……
崔氏疲倦地拉起阮林春的手,“咱们回去吧。”
阮林春很意外,“您不想过去看看?”
还以为会像狗血剧里那样来一场激烈地厮杀呢。
崔氏摇头,“算了。”
连愤怒她都觉得白费力气——因为太不值得。从今以后,她只为自己、为这一双儿女而活,其他的事,都与她不相干了。
晚上,阮林春悄悄抱着被子来到崔氏房中,跟母亲同寝,倒不是怕她想不开——虽然也确实有点担心,毕竟崔氏在阮行止身上付出了那么多年的感情,人在万念俱灰之下,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然而,崔氏并没有任何失态或过激的举动,只是轻轻拉着她的手,“春儿,娘想做一件事。”
阮林春听她语气平稳,不似有轻生之念,方才松了口气,“只要是您的决定,我都支持。”
“哪怕会影响你的婚事?”崔氏始终顾忌这点。
阮林春笑道,晃了晃手臂,“您放心,程家开明着呢,他娶我也不是因为家世,真看家世品貌,哪家不比我强得多?”
崔氏被她轻松的语气逗笑,“也好,那我就放心了。”
借着淡淡月色,阮林春望见她双目一片清明。
*
三月十四日,阮家姊妹的及笄礼如期而至,不但阮林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阮林絮也终于露出笑容——重获自由,她岂会不高兴?
唯一令她不快的是阮林春的排场比自己阔气许多,程夫人当正宾,程皇后赐下的贴身嬷嬷为执事,还有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许怡人担任赞者——虽然是庶出,可许老爷的女儿本就不多,当今那位吏部尚书颇有些年纪,动辄痰迷心窍的,说不定明年许侍郎就可以取而代之呢!
有这么多达官贵人簇拥着,无怪乎阮林春满面春风,比天上的太阳还耀眼,倒是自己这里门前冷落鞍马稀,跟冰窖一般。
心情不好,阮林絮对帮她挽发的阮林芳也没脸色,“大姐,你慢点梳,把我给弄痛了。”
阮林芳沉着脸,心想若非看三叔的面子,她才不要伺候这样娇气讨嫌的姊妹——瞧瞧阮林春乖乖坐着多听话,哪像这个,大好的日子还垮着脸,活跟个讨债鬼似的。
阮林絮倒不是有意给姐姐脸色看,如果可以,她也不想阮林芳上手——胡夫人的头梳得最好,可惜这位正宾偏偏不过来帮忙,反而上蹿下跳奉承起阮林春来,好像那几个梳头娘子全是摆设,没有她会死似的。
这阮林春到底会什么妖法,才回京半年就建立了这样积极的人脉,和自己平分秋色,甚至更胜一筹。
就连崔氏看起来也格外高兴,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时而为女儿弄弄头发,时而又帮她理理衣裳。
难道崔氏已经不介意那件事了?阮林絮怎么也想不通,她虽不希望娘亲的身份早早曝光,但,能膈应到崔氏母女还是挺好的——她当然知道崔氏对父亲是真爱。
如今这真爱似乎变得廉价起来,崔氏跟来访的每一个客人都打招呼,唯独不看身边阮行止一眼。
至于阮行止,他原本捏了一把汗,担心崔氏闹脾气不肯出席,如今见她现身,心里的那块大石才终于放下。
看来,崔氏的情绪已在渐渐缓和,用不了多久,这府里就能恢复昔日的和平。阮行止想着,嘴角不自禁地上勾,虽然有点对不起锦儿,但这已经是最好的处理方式,等他的官职再上一个台阶,地位稳固,到时再把白氏接回,娇妻美妾,左拥右抱,那才是得意人生呢。
阮林春望见角落里的程栩,特意挑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却还是让她一眼看见——果然啊,有些人在哪里都能发光。
阮林春稍稍抿唇,露出一点极浅极淡的笑意,大庭广众,她不便同程栩说话,只能这样示意。
程栩没什么激烈的反应,但是俊脸泛红,身子微晃,连拐杖都快立不住了,可见他已经接收到阮林春的心意。
他俩的眉目传情没能躲过阮林絮的法眼,阮林絮气得浑身乱颤,心想这一男一女真是不知廉耻,当着宾客的面都敢这样作态——或许那日晚去半个时辰,两人早已做出不才之事。
早知如此,哪用得着周成辉添乱,直接带人去捉奸便够了。
阮林絮定定地看了半晌,不知是否她的错觉,总觉得阮林春比她进祠堂前更漂亮了一点,整个人更端正秀气了——难道是妆容和那根挽发簪子的功劳?
然而那不过是一根普通的木簪,自己头上也有。阮林絮想到自己在祠堂跪了大半个月,不但身形消瘦,连脸庞都憔悴不少,哪比得上阮林春娇艳欲滴、一团喜气?
若是不知情的宾客见了,定然以为她是乡下养大的那个,阮林春才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
如此满腹牢骚,也总算支撑着将礼行完,阮林絮正要回房消气,就听到崔氏四平八稳的嗓音,“诸位且等等,我还有一件事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