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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郁宛轻裘缓带、打扮得十分家常去往九州清晏, 又让小桂子去找王进保要一坛上好的女儿红来——既是他师傅求人帮忙,那这钱自然得师徒俩出。
王进保千恩万谢,这会子也顾不得吝惜银子了, 只要能哄得皇帝云开见月明,要他舍出一年的俸银也使得,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呢。
春泥见郁宛极自然地将阿木尔托给乳母, 诧道:“娘娘不带小格格去吗?”
郁宛态度淡定,“用不着。”
若说孩子能哄得皇帝心回意转, 各宫嫔妃早就带着自家宝贝疙瘩去试了, 连那拉氏都不提这话, 可见是无用的。
郁宛也不打算给乾隆说笑话或者表演才艺,当一个人真正情绪低落的时候, 随便多么幽默的节目都是做无用功,她只需要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便好。
借酒浇愁, 当然要有酒。
到了九州清晏门前, 郁宛便让李玉上去叩门,她做好了被放鸽子的准备,那也无妨,就在廊下多等片刻,她连驱蚊虫的香药包都带了。
不过结果却出乎意料,李玉很快便笑容满面地过来通禀,“豫嫔娘娘,万岁爷请您进去呢!”
暗道请对了人, 果然这位主儿在万岁爷心中的分量是不一般的。
郁宛笑了笑, 也不多说, 提着衣裙蹑足走上台阶, 她今日没穿花盆底, 而是一身蒙古式的简便装扮,十分利落,不然待会子醉醺醺的恐怕得跌一跤。
乾隆见她进门头也不抬,只懒洋洋地道:“听李玉说你带了好酒?”
郁宛颔首,把坛子轻轻往桌上一放,盖子才掀开,酒香便四散溢开,可见王进保还是有本事的,这酒窖藏的年份应该不浅。
乾隆的鼻子动了动,依旧没什么太大反应,“好端端怎么想起与朕对饮?”
郁宛心想万岁爷颓废的样子居然有几分莫名性感,果然她挺中意帅大叔这款,再加上那沙哑的音色,可见皇帝正经起来还是挺吸引人的——虽然他在她面前大多时候都不怎么正经。
忽一眼发现帅大叔望着她,郁宛忙陪笑答道:“这不是快到月中了吗?既要赏月,怎可不小酌几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乾隆微哂,“这个月的十五乃中元,鬼门关大开的日子,朕看你是想请幽冥地府的良朋作伴。”
郁宛:……好吧是她忽略了。
光顾着哄皇帝高兴,却忘了时令本就不怎么吉利,好在她厚颜惯了,倒也不觉得如何难堪,依旧给对面斟了一满杯,她自己的则只浅浅盖住杯底——郁宛耍了点小聪明,她是来做心理辅导的,当然不能先把自个儿醉趴下了,何况酒水会使乳汁变酸,还容易使婴儿醉奶,为了阿木尔的健康着想,她也不敢喝太多。
乾隆明知她伎俩,也懒得争辩,兀自一饮而尽。
郁宛举杯笑道:“提前祝皇上佳节团圆。”
听说和敬公主已经在回京城的路上,虽然没赶上纯惠皇贵妃的丧仪,能赶上过中秋也算好事一件。她毕竟是皇帝长女,皇帝对她多有挂牵。
至于郁宛,反正阿木尔已经平安生下,她也愿意让小格格见见她大姐姐。
乾隆脸上终于浮现一抹暖色,可随即便暗淡下去,“可惜她见不上永璋最后一面。”
显然太医院的论调他已知晓。
郁宛不知如何接话,只能勉励安慰,“世上奇人异志不在少数,兴许三阿哥会挺过来也说不定。”
得肺痨的也不是个个都过世,皇贵妃毕竟上了年岁,三阿哥可还年轻。
乾隆摇头,“他是自己不想活。”
身体上的创痛还能救治,心死了却往往没药医。前几日他去凝春堂看永璋,永璋已经病得神志不清,还口口声声皇阿玛知错,乾隆的眼泪当时便要下来——这孩子临死都不肯怪罪他半句,只知道自责内疚,谁能说皇贵妃教得不好?
乾隆目色有些茫然,“朕错了吗?”
按照常理,郁宛自然该赶紧说您没错,都是三阿哥自己不识好歹,但,凭心她也说不出这话——固然三阿哥做得不妥,在嫡母的丧仪上有所疏失,他却承担了与错误程度不相等的后果,哪怕乾隆削他的俸银、或是拉下去杖责,也好过当面否定他的身份,说他不配当自己儿子。
没有一个孩子不崇拜自己父亲。
这对三阿哥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哪怕皇帝没剥夺他继承人身份,从那之后,他也再无法抬得起头了。
乾隆苦笑,又饮了口闷酒,现在想来,当时应该是有点迁怒,明明是他自己没照顾好孝贤,没照顾好永琏跟永琮,可结果却是变相地怪罪到别人头上。
郁宛心说,这就叫无能狂怒罢。
此话无疑是大不敬,可乾隆爷也懒得理会,只伸出食指在半空虚虚点着,嘴里喃喃念道:“永璜、永琏,永琮,永璂,永璐,宛儿,很快朕又会失去一个儿子。”
这还不算淑嘉皇贵妃跟舒妃没起名的两个阿哥,他一直以为自己能有皇玛法那般福泽,为何却天壤之别至此,皇玛法的孩子个个长大成人,个个出色,哪怕经历了九龙夺嫡的混乱,可也是优中选优,不似他这般,优秀的嫡子接二连三夭亡,只留下最平庸的那个,难道老天注定从他这里将走上气运的末路?
“宛儿,你可曾体会过失去一样珍贵东西的滋味?”
郁宛道:“自然是有的。”
小时候她非常想养兔子,后来根敦从临近的部族抱了一窝来,母兔加上小崽子们零零总总有七八只,郁宛欣喜若狂,无微不至地照料,每日喂它们吃最新鲜的青草、各种美味可口的果蔬,以为它们会快快长大,哪晓得却一个接一个的暴毙了,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兔子吃干草最好,并不适合含水量太高的食物——她自以为精心的照顾,其实是一种变相的残害。
郁宛很深沉地道:“养儿也是一样,您越是万般用心,他们反而越是战战兢兢,倒不如顺其自然最好,连老子都说道法自然呢。”
竟敢拿兔子这种牲畜跟宫中皇阿哥们相比,乾隆终忍不住笑了笑,“那后来你是怎么平复心绪的?”
郁宛道:“臣妾伤心了好几个月,直到后来我阿布端来一碗红焖兔肉,臣妾才终于释怀。”
当然不是她亲手养的那只母兔的肉——那一窝早就给埋了——是根敦新学了一种菜式做法,让儿女们长长见识,她阿布是个老饕,也称得上半位美食家,厨艺自然也很不错,可惜郁宛只承袭了他的贪嘴,半点没继承那把好手艺。
当时她就有点懊悔,原来兔肉这么美味,早知道该将那只母兔的尸首留着,三斤重,能炒好几盘呢。
乾隆:……越说越不像话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