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鸣池不是十几岁的小孩,爱情不是他的全部,他身上还有许多必须要承担的责任,所以他离开了,让自己放下,将有关程逐的一切束之高阁,因为岁月是有效解药,任何情绪都会被时间冲淡,在一天烟消云散。
然而何邱把它们挖了出来。
那天,孙鸣池平直地向何邱承认年幼时父母的争吵使他痛苦,他曾一度产生婚姻是坟墓,索性一个人过一辈子的想法,而遇到程逐是意料之外的例外,无法追根溯源,只是一个普通男人自然而然的心动罢了。
他还说了很多,说得半真半假,让何邱分辨不出。
她只能感受到平淡的陈述下暗涌的情绪。
像是河水里的鹅卵石相撞,丁零当啷,却又无声。
何邱很爱孙鸣池,对于他得不到满分的父爱,她曾经感到万分的愧疚,便更加倾注自己的爱给孙鸣池,好在孙鸣池懂事且成熟,没有因为任何事情在成长上出现过偏差。
虽然这么说自己的儿子不太好,但何邱时常感觉孙鸣池温和的笑下面藏了很多东西,她感谢他的懂事,也希望他不要总是如此懂事,她几乎没有见到过孙鸣池开怀大笑的样子,这时常让她觉得自己其实是失败的,各方面而言的失败。
前阵子孙鸣池总是跑出去,她有所预感,因为孙鸣池变得年轻了。
不是表象上的年轻,而是行为上的年轻。
他会对她撒谎,会对着手机轻笑,会摸着小竹子说着悄悄话,好像精准计算着人生的机器再一次通了人性,产生了细微的偏差。
这一次何邱知道是为什么。
只有那个原因。
屋子里,三个人站着面面相觑。
何邱说:“让我再想想。”
她一把捞起小竹子,推开何山和孙鸣池重新进了房间。
孙鸣池没有再说什么,他让何山帮他照看何邱,自己则出门去了一趟陈叔家门口。
那里的几丛花依旧开得十分热烈,美好又耀眼。
成年人嘴里总是谎言,诸如“我快到了”、“我睡了”、“我没钱了”,孙鸣池不是个纯粹的人,他深刻明白善意的谎言在某些时刻的重要性,也深知何邱吃软不吃硬。
画被何邱扫出来的确是他没有想到的,但这么好的契机,他必须毫不犹豫地一把抓住。
长远的目光是成功的必要条件,他一直清楚。
孙鸣池拿着洒水壶浇了浇花,站起身,看到在一旁不知站了多久的许周。
许周的眼神复杂,尤其是看到孙鸣池手里的洒水壶之后。
看他的脸色五颜六色的,孙鸣池只觉得想笑。
他摘下嘴里烟,掸了掸烟灰,问:“你想说什么吗?”
许周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和程逐在一起了?”
孙鸣池含糊地“嗯哼”了一声。
许周闭了闭眼,冷静了一下才道:“你和她家庭不仅存在矛盾,而且并不门当户对,在一起一定会遇到很多问题。”他客观地分析,没有带什么私情,只是希望如果他们要在一起,至少程逐不要受到伤害。
孙鸣池根本没把他说的那些情况放在心上,随意地点了点头,回复道:“谢谢。但这是我和她需要考虑的问题,不劳你操心。”
许周的心更塞了。
浇完花,孙鸣池又去镇上逛了逛。
回到家,何邱不知道是冷静完了,还是老年痴呆又犯了把之前的事情给忘了,只是和何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诸如电视剧里的男主角还没孙鸣池帅,又或是说女主角的婆婆太坏了。
孙鸣迟听了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
这天晚上,他给老同学打了个电话。
“喂,上次你说我的工位还留着?”
对方说对,问他怎么了。
“那继续留着吧,我过段时间回去看看。”
听出言外之意,对方调侃他怎么想开了,是不是要攒老婆本了。
孙鸣池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微风送凉,枝叶轻响,往窗外望去,天空寂静明亮。
程逐返校那天,孙鸣池收到了她的讯息。
是十几秒的一段视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程一洋的脸,他怼着镜头,笑嘻嘻地说着“菩萨叔叔,姐姐到学校了”,然后画面一阵颠倒颤动,隐约闪过了程逐的面容,背景里传来她的声音,凶巴巴地训斥着程一洋:“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叫菩萨!”
孙鸣池忍俊不禁。
视频走到结尾,画面停住了。
看着屏幕上模糊的校门,孙鸣池不怎么费劲就记起去年夏天傻乎乎站在那里的自己。
手机又震了一下,思绪骤然收回。
程逐来发消息:迟点联系,我先带我弟去逛逛。
孙鸣池回复:好。
没几秒,程逐补了句:我们学校附近风景挺好看的。
孙鸣池微微一笑,没有戳穿她的小心思,只是从善如流地回:下次带我看看。
他做了一个决定,他决定永远不告诉程逐,他曾经去找过她,也永远不告诉程逐,他比她想的要更早喜欢她,不让程逐再有骄傲的机会,即使她骄傲的表情比西湖边的雪还要动人。
就让这些秘密跟着岁月慢慢消散。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变得年迈,会逐渐忘记很多东西,他会不小心说漏嘴,泄露出那些头脑发热的不成熟行为,以及曾经他觉得与自己格格不入的悸动。
但至少现在,他会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