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年前她没能得到的尊重,竟是在这里得到了。
谢飞云将周围环视一圈,见连同冈野一夫和顾艳秋在内的所有人都用藏不住好奇的目光盯着她和吉田清长看,只有无奈叹气。她与吉田清长没什么交情,吉田清长过去虽然不待见她,但毕竟她是原田任叁郎的情人,总不至于被苛待,认真说起来倒也没有太多不堪回首的往事。只是她这样看着吉田清长,总是难以自持地想起原田任叁郎与她的过往种种来,眼下正是心旌摇曳、情绪激荡之时,竟然连旁的话也说不出了。
冈野一夫见她与吉田清长便要这么不尴不尬地对视下去,便出来打圆场道:
“雪泥鸿爪皆为陈迹,一期一会却当珍惜。二位既然于学校重逢,将来总归有叙旧的时候,却也不急在这一时。”
谢飞云连忙借坡下驴:“冈野先生说的是。”
冈野一夫又说:“那之前和您提过,想请您主要负责吉田君的语言学习和翻译指导工作的事,您觉得……?”
谢飞云这才想起来,刚进学校的时候,冈野一夫就和她提了,说吉田清长作为预备学员,学习很是刻苦。那会她还没对上吉田清长的人脸,总觉得万一重名也是可能的,现在真碰上人,知道并不是重名,这个吉田清长的的确确就是当年跟在原田任叁郎身边的副官之后,谢飞云心里根本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了。
难受?别扭?
好像是,但又好像不全是。
谢飞云想,大约原田任叁郎和他身边那几个日本人,对她来说一直都是一道坎。
曾经她有很多的问题无法在心中厘清,也有很多的仇恨与压抑淤积在心底,这道坎当年她没能迈过去,因为原田任叁郎只在申城待了一年,便被调去了山东,她又回到了赵宗海手里,此后再没遇见过像原田任叁郎一样特殊的日本人;但这道坎早晚是要迈的,如今来到延州,她还是要面对过去她未能解决的问题:
发动了战争、残害了她的同胞的日本军人,一定都是恶人吗?
一个人的罪行,究竟应当拿什么来评判?
而她谢飞云,作为在这场不知道何时才能终结的漫长战争里暂时的幸存者,跨越大半个华夏,从申城来到延州,这个选择是正确的吗?
没有人能够为她指明前行的道路。
八年前奉军总司令贺麒昌遇刺身亡,一代大军阀的势力从此土崩瓦解,那时贺麒昌的儿子贺玉璘曾经问过谢飞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美国,谢飞云没答应。她想她生在华夏,长在华夏,她的故人都埋葬在华夏,她是万万不可能从此就离了故土的,哪怕国内动荡不安,但她死也只能死在这片土地上。
去年年初原田任叁郎调离申城前往山东的时候,他也问过她要不要同他一起走,谢飞云也没有答应。因为她要留在赵宗海身边,找到机会杀掉这个卖国求荣的大汉奸,只要赵宗海一天不死,她就一天不会离开申城。
等到今年,刺杀赵宗海的计划真的成功了,朋友为她铺好了逃去港岛的路,但她仍然没去。赵宗海曾经的结拜大哥、青帮叁大亨之首的赵言庸目下就在港岛,她与赵言庸也不是毫无交情,难道港岛她就去不得吗?如若去了港岛,她不必每天和田冬阳掰着手指数家里还剩下几颗小米粒,不必亲自去河边浆洗衣服,不必穿着灰扑扑的衣裳,她从来都是个妓女,到了港岛,总能把日子过得光鲜亮丽,难道还能寻不到出路吗?
可她为什么来了延州?
一直以来,她心中这许多无从被解答的迷惘困惑,原来是要在这里寻求一个答案吗?
这个答案,她真的等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