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你画得好好!欸欸,这里你是怎么做到让顏色有深浅的?』
仅此一句,他的世界开始崩毁。
孟睿看着陈筌佑讯息上那一大段话陷入沉思,他有些发怵。曾听人说过,一个人写文有很多原因,可能是享受眾星捧月的感觉、可能是为了纪念某个人事物,也可能是想藉着文字倾诉内心潜在意识里最真实的渴望。
他当时写文是因为白沫,很纯粹地想把「如墨」这个名字带到眾人眼里,让很多人去替他记得,那个应该荣光加冕的名字。
但他不知道白沫是因为什么。
下午14:30成全:好啦,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她远比你想得坚强多了,现在市面上的大神,哪个不是挺过万千压力过来的?明里暗里的抹黑谩骂多着,谁没经歷过都没那个脸说自己是大神。
下午14:31成全:成全向您传送了一档案,点击下载。
孟睿看了一眼,是《曾经》的全文,他点了下载,把档案存到工作资料夹。
下午14:31成全:我们继续说正事,这是校稿后的全文,内容上其实也没什么差,跟之前你手上的那份差别不大,主要就是错字改了,加了几篇番外。你看一下word上第十三页中间,这一段我希望你能给个黑插特写。
……
陈筌佑的话题转得很快,他不过恍神几分,内容又被他带到工作上。孟睿顺着他的要求看了几眼word,在陈筌佑特别要求的地方加上几个备註,具体要怎么画,等到所有黑插都确定后再来定夺。
『孟睿,我们以后如果出书,你要帮我画插画吗?』
他还没插上嘴,白沫兴高采烈,没给他这个机会:『除了封面跟封底,我看到现在的书里也有插画!黑白的!全部你都会帮我画吧!我目前看过的所有画里,没有任何一个画得比你好的!』
『太浮夸了。』
『哎,你不信啊?这样不行。你要对自己有点自信啊!拿出平常睥睨眾生的态度出来!』
『……』
那时年幼,白沫在孤儿院里大放厥词,嚷嚷自己要当上大作家,要比现在檯面上的任何人都要厉害,说了很多。孟睿在一旁看着她,任由她说。看她何时说累了,让自己能够清净清净。
只是他没想到白沫是认真的,明明之前都是拿着素描本跟在他身后到处晃。自从喊了乱七八糟的话后,整个人都变了。素描本不拿了,改看书;有时也会拿着笔在笔记本上涂涂改改,写些小段子。
那年白沫八岁,他十岁。
孟睿意外发现,白沫在文字方面很有天赋,孤儿院的孩子没法上学,都是院长在院里拿几张桌子跟椅子,直接跟孩子讲起课来。估算起来约莫是小学一二年级的年纪,她已经懂不少词跟字了。
身为一个被荼毒已久的读者,白沫从原本乱无章法的天书到稍微能看的段子,再到能够让人想看后续的小故事,这之间不过过了几个月。
孟睿盯着早上白沫塞给他的纸──皱巴巴的,几乎要裂成两半。他看着看着,脑中闪过前些日子白沫嚷嚷的作家,突然觉得好像不是办不到。
他们还小,未来存在着许多可能性。
跟陈筌佑的对话暂时告一段落。他走到厨房泡了一杯茶,才刚坐下白沫就传来讯息,是个志的文档。上面还附了一个笑脸,要他赶紧把封面生出来,需要讨论也完全没问题。
白沫一向坚强,以孟睿看来,甚至能说她无坚不催,内心就是一座铜墙铁壁,好像任何事都影响不了她。再污浊的脏水泼过去,都像把小石子投进湖里,激不起什么波澜。
孟睿盯着那则讯息看了一会儿,回了一个ok后就把聊天关了。
一看到内容,孟睿打消睡午觉的念头,准备埋首工作。白沫的委託时间比较紧,盗印风波没有降低她的速度,反而加速完成全文。孟睿打开文档,《失而復得》的字数不多不少,十五来万,word字档算上排版,百来页起跳。
『我曾预想过很多种可能,如果我能与你再次相见,我该对你说些什么。
是笑着朝你挥手,演技超常地向你说声「嗨」;是冷着脸,质问你为何不告而别;是哭红了脸,衝上去一把抱住你。
我想过很多,却没想过如果真能实现,我该如何压下体内躁动的心跳,还有失而復得的喜悦。
──毕竟人死不能復生。』
他看了前言,想起自己初来乍到,刚见到白沫时的样子──简直像个傻逼。以为自己走火入魔產生幻觉,一惊一乍的。明明高兴得心跳破百;却连上前确认的勇气也没有,经年累月攒下的稳重全餵了狗,像根木头愣在原地,还等白沫开口。
当时的茫然、喜悦、恐惧、疑惑还有焦虑全混杂在一片,五味杂陈。后来知道这里是平行世界,是真的也是假的,是假的也是真的,心里又突然酸了一块。
孟睿在软体上寥寥勾了几笔,先是一无所知的茫,而后半知半惑的喜,后为全盘皆知的涩。初步构想完成后,他缓了缓,又看向萤幕。萤幕上是一张女孩的脸,一双眼茫然看着前方,没有背景,像被一团雾包围。
他觉得很眼熟、似曾相识,看着看着,脑里闪过一个画面。
他想到了。
孟睿最后还是决定去睡觉,他把初步的草稿传给白沫后,电脑关机,一头栽进床里。脑子里绕着很多有的没的,他以为会睡不着,没想到睡得特别好,几乎一碰到床就失去意识。
茫然看着前方、没有背景、像被雾包围。
──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