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却哑然:多么怪异的人生,细究其中逻辑竟又是完全合理。
邢却不知道在他的叙述之后应当如何回应,但阮懿蝶翅般的眼睫低垂的时候看起来格外脆弱。邢却可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所以只好在画布上的斑斓色彩中抓些什么尝试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呃……这些深色的线条是树吗?”
阮懿抬眼一看邢却有些无措、小心翼翼的表情,就知道这位年轻教师可能误会了什么。他好像眼中闪着些探究的兴趣,顺着邢却道:“嗯。”
邢却看看实景,有些可惜道:“是银杏树呢……要是再过一个月来,可能这画又是另一种感觉。”
“老师好像很喜欢银杏树。”阮懿停下笔,抬眼直勾勾看他:“有好几次在学校里看到老师坐在银杏树下打电话,是家人吗,还是恋人?”
邢却没看出阮懿眼神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只后知后觉想起,或许自己身上还有一些可以聊以慰藉这个因为原生家庭而难过的少年的东西。
“家人,但没有血缘关系,是我的养父养母。”
阮懿歪头看他。
“他们对我……都很好,”邢却继续说下去,一只蝴蝶晃晃悠悠地飞过,邢却出神望着它:“只是我亲生母亲离开我的时候我已经挺大了,所以总还是会怀念她……小时候她就常常带我去那边那条街,她最喜欢银杏的叶子。”
邢却俊朗的眉眼都舒展开来,只有和他说话的人能看得见他提起往事时的温柔神态。
记忆里美丽年轻的妈妈总是穿着旧港风的花裙子,和她染成暗红的发色格外般配。外人看她总觉得有些气场强大难以靠近,只有邢却知道他的妈妈有多温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的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捡起银杏叶子笑吟吟地问邢却:“宝贝,你看银杏的叶子像什么呀?”
“小扇子!”小小的他这样回答。
“还有呢?”
“小伞……?大象耳朵!”
“没有了吗?”
小小的他苦思冥想,灵机一现:“钥匙!”
女人有些惊讶,并没能理解孩子的想象力:“钥匙吗?”
“秋天的钥匙!”
“天呐,我的宝贝想象力好棒!以后是要当文学家吗?”女人掩嘴惊呼,笑着揉他的头:“妈妈做个奖品奖励宝贝,好不好?”
“好!”
小小的他坐在母亲身边静静地等。他知道他的母亲很擅长叠这些东西,家里还有东南西北叠纸和纸兔子。母亲在一地金黄中挑选两片银杏叶子叠在一起对折,手指灵巧地用叶茎在尾部打了一个结,最后把叶子对半撕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欢喜:“蝴蝶!蝴蝶!”
蝴蝶飞远了,邢却却还仿佛还能看见母亲眉眼弯弯的模样,听到母亲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耳畔。
邢却回过神,才发现阮懿神情专注地看了他好久,好像在观察什么。
邢却有些不自在地搓了搓鼻子。
“她已经不在了吗?”阮懿问他。
“嗯……”邢却犹豫着,已经过去十多年,仍然不愿承认小的时候大人告诉他的说法:“我不知道她还在不在……在我8岁的某天,她说要出一趟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样说完,邢却感到袒露自己的伤口去安慰别人的伤口或许是个蠢办法,因为有些伤口注定是不会好的,每每一提就要作疼。
所以邢却想着赶紧用别的什么话把这个盖过去:“哈哈……因为这个我小时候一直特别想长大的要当警察呢。”
说罢他突然意识到这似乎也不是个特别好的话题,但再换也是来不及了,阮懿敏锐地问道:“那您现在为什么当体育老师呢?”
邢却顿了顿,看向远处的银杏,笑得有些勉强:“......就是啊,为什么呢?”
邢却常常觉得自己应该知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毕竟作为一个孤儿,能被这样的工薪家庭领养已经是相当不错。
两年在福利院的孤独被领养的喜悦短暂填满。领养他的好心夫妻都是教师,多年无子,领养之后对邢却视若己出地疼爱,一切都很好。甚至他们夸邢却是家里的福星,因为领养邢却之后不久,养母欣喜若狂告诉他,邢却马上就要有弟弟了。
邢却由衷为他们高兴,陪着父亲照顾母亲。弟弟呱呱坠地那天,邢却在医院看着两老喜极而泣,满心满眼都是那只皱巴巴的新生命,他突然预感到什么。
弟弟5岁的时候就很皮,在外面和小朋友玩得一身泥巴回来,邢父抽拖鞋打他屁股的时候,邢却突然想:父母好像从来不会在我犯错误的时候对我生气。
可在被打完之后,弟弟仍能那样自然对两老尽情撒娇,邢却又惊觉:为什么我做不到这样?
不论如何,在失去一个家之后,又得到另一个家,邢却不论如何都心怀感恩,无比珍惜。
邢却的高三悄然而至。
他的成绩足够优异,老师告诉他,他或许不必为升学考试犯愁,学校仅有的保送名额,他在保送候选名单上,并且很有希望。
但让他犯愁的是,他和从高一就一起学习一起进步的好友柳瑜有一个小小的约定:他们要同一所大学。
可临近升学的压力让柳瑜状态不太稳定,时高时低的分数让邢却也为她担心。
邢却知道柳瑜的父母也在因此事发愁,思索再三,决定和邢父邢母商量之后,把保送名额送给也同样在保送候选名单里、只是希望更小的柳瑜,他对于自己的发挥还是有信心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坏就坏在那天邢却回家太早了。
邢却转过街角时看到楼下柳瑜父母的车子刚刚开走。上了楼,隔着没完全合上的门,听见刚送完客的养父母在说话。
“就这么不告诉他,直接决定是不是不太好……?我们也为小却能保送骄傲啊……”邢父有些犹豫:“他是个懂事孩子,他应该会理解的……”
“你是疯了?钱都收了才说这种话。”邢母理所当然:“你又不管账,不知道你这个病花掉家里多少钱,我们早就捉襟见肘!眼看现在治疗有效,这笔钱正好填上最后的治疗费,就让老师告诉他名额给别人了就行,说这么多做什么?说不说的,咱们家都养他7年,就是报答这几年的养育之情,他也应该答应。”
邢却不知应当如何反应:他是应该庆幸他愿意让出的东西为养父母解决一桩难事、还让柳瑜能够减轻压力实现梦现;还是应该失落养父母没有问过他的感受?
那天晚上,邢却借口同学生日,窝在网吧里过了一夜。
邢却有一套衡量有关自身事物好坏的标准:如果大部分人都能获得满意的结果,那么他自己的得失并不重要。
这是他在两年的孤独里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