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转了转扳指,“看来夫人那位前夫为人尚可,这都没了四年,还令夫人对他念念不忘。”裴莺看他一眼,这人语气恢复寻常了,但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总有点阴阳怪气。偏偏她没证据。裴莺温声细语道,“他是一位很好的父亲。”她和乔闻算是相亲认识,她当时刚经历过一场身心俱疲的恋情,对爱情不抱什么期待了,乔闻比她年长六岁,他母亲催他成婚催得紧。她和乔闻的结合很匆忙的,一个月不到成婚了。婚后平平淡淡,安安稳稳,他虽然忙,但灵灵出生后,乔闻并没有如许多家庭的父亲一样当隐形人,甚至女儿自小的亲子活动,他参加的次数比她多。霍霆山转扳指的动作停下。很好的父亲?“只是很好的父亲,而非好丈夫,看来他尚有不少不足之处。”“大将军,膳食送至。”外人恰好有人说话两道声音叠在一起,因着霍霆山在营帐里,在裴莺听来他的声音要大些,也要更清楚些。裴莺心道火头军来得是时候,她借此起身往外迎。和现任讨论前任的过往,果然太怪异了些,尤其她这个现任还是个封建大爹。幽州军如今不缺粮,吃的比往日好多了,更罔论是主帅营。呈上来的有腊羊和炮猪,小麦饭几乎填满整个小陶锅,除此之外还有夹了肉糜的胡饼。膳食端到跟前,此时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已然不合适,霍霆山沉默一瞬,随即转头看裴莺。裴莺知晓他是何意,无非是想她接他之前的那话。长睫微压,美妇人佯装没察觉,见他不动,便将竹箸塞他手里,“用膳吧。”霍霆山:“夫人也用些。”裴莺本来是没食欲的,但可能是有了方才的小插曲,也可能是旁的,有山岳横起阻隔,那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刀光剑影和血色退到远处。肉香在营帐中氤氲,裴莺腹中生出几分饥饿,拿着竹箸也慢慢用膳。用膳至小半,霍霆山所:“夫人,最早今夜,最迟在各州联军抵达前,我军多半会迎来一场夜袭。”“夜袭?”裴莺一惊,“是否是司州?”霍霆山颔首:“如今虽已至荆州边陲,但到底还未开战。而此处荒凉,并非与郡县比邻,此时夜袭我军,一时半会消息也不会传不出去。”“一时半会传不出去,不代表永远不被世人得知。偷袭盟友,他的名声不要了吗?”裴莺惊诧。霍霆山笑了下:“李啸天此人不是蠢货,既然他的亲子能被‘荆州兵’所杀,那这场夜袭同样能是荆州军干的。”那日他道出州牧府有长安来客,李啸天肯定已知晓他在洛阳有眼线,此为一点。幽、司二州之前已有龃龉,此为二点。其三是夫人起初相继拒了庄氏的游肆、赏梅邀约,后又拒了践行宴,虽说后来经过相处,缓缓“敞开心扉”,但联系起后来亲子丧命,估计李啸天会怀疑他早已知晓一切,他夫人的态度转变,是为了后面做局。其四,也是最重要一点,尸臭。在第四点的基础上往回延伸,李啸天一定会怀疑他已知晓他们的“鱼目换珠”之策,后面是将计就计。当然,一切只是怀疑,李啸天没证据。但伪装成的荆州军,来一场夜袭无需证据,反正事后将一切推到荆州身上便可。“那你做好防备,若是粮草被烧了,后续我们会困死在司州。”裴莺担忧道。霍霆山淡定得很,“夫人安心,粮草早已转移到军营中心。他们有行动反而是好事,就怕他憋着这口气,最后暗中结合其他州的联军给我来个大的。”庄氏只诞了一子一女,这一对儿女不是死了就是废了夫婿,他不信庄氏忍得住不向李啸天吹枕边风。枕边风……霍霆山转头看裴莺,后者注意到了。“怎么了?”裴莺觉得他此刻的目光有些奇怪。难不成还在想方才?“夫人有什想要之物?”霍霆山问。“并无,怎的又说起这个?”裴莺困惑道。霍霆山神色如常,“只是觉得夫人之欲着实寡淡,比庙里许多徒有虚名的僧人还更像佛僧。”“也不能这般说,并非我欲望寡淡,只是曾经缺的如今都拥有罢了。”裴莺眉眼弯起。之前缺银钱,不得不卖孟家的宅子,现在不缺了。先前想女儿读书识字,后来也实现了。她觉得如今就挺不错。霍霆山微拢着的眉并没展开,后面少言了些,若有所思。*李康顺的丧命似乎只是一块小石子投入了潭水里,只泛开少许连波澜都算不上的涟漪,后面仿佛一切都归于平静。日子一日一日的过,转眼距离那日事发已过去了五日。“第五日,那边还没动静,我都有些忍不住了。”沙英看向东方,啧啧两声:“他们也是个能忍的。”陈渊:“急什么。”秦洋算着日子,“再过几日,估计其他州的人马都要到了,其他州的一到,他们肯定跟没机会行动。”兰子穆摸着下巴,“兴许在准备呢,也兴许在等我们放松警惕。这不也挺好,他们在准备的同时,也给了咱们不少时间。”“希望他们麻利一点。”熊茂说。这话一出,其余几人都看向他。“你呆子有脸说这话?”“所以熊茂,你如今是有了深刻的认知了?”“我还未被罚过,大将军罚人如何?虽说我往后应该体会不到,但以防万一还是得问问。”几人先后开口,熊茂一张大脸火速涨红。“过几日有一仗要打,得用他,所以如今暂且记着账,还没罚呢。”沙英回答兰子穆的问题。秦洋拍拍熊茂肩膀,“以后叫你呆子,你就认了吧,你脑子就是不好使。”陈渊颔首同意。熊茂不吭声,明明虎背熊腰那么壮一个大汉,如今快缩到地里。“你这呆子祈祷司州那边晚几日再动吧,若是他们今晚行动,明日你就得挨罚了。”沙英也拍拍熊茂的肩膀。熊茂一声不吭。“再不行动,我估计知章和陈杨他们都要被蚊子抬走了,天天在外面蹲点,也不能点艾草驱蚊。”“最多再熬几日。”金乌西沉,天幕很快暗了下来,夜色铺染大地,一蔟蔟的火把在幽州军营内点起。从高空俯瞰,火把连成一片,如同一条蜿蜒盘卧的长龙。若将视野拉高拉远,能看到远方的军营内有大批士兵在迅速移动。两条长龙相对盘卧,一静一动,后者气势汹汹。李啸天在点兵。胸口处哽着的那口气并没有因时间流过而散去,妻子日日以泪洗面,哭声令他抑郁又心烦。在妻子的哭诉声中,李啸天将事情从头开始复盘。越是回忆,李啸天就越确认,那什么中间空隙时间来人、对事发地做了手脚是谎言。他嫡子就是霍霆山杀了。对方早就知晓他和杜良合作,后面那一系列全都是顺水推舟。再过几日各州的军队就要到了,现在不行动,等那时就更无可能令幽州吃瘪。心中怒火再按耐,李啸天决定今夜行动。当初扎营时,双方都利用山丘作掩体,非地高近河之处不选,如此一来,双方军营拉开了些距离,不至于紧挨着。幽州有十五万人马,李啸天自然知晓不可能一口气吃下这十五万人。此行并非剿灭所有幽州军,不过是速战速决,出口恶气罢了。李啸天抬头看天色。今夜的明月似亮得有些过分了。不好,如此不好。才这般想,天上风云转移,一大片乌云拂来,挡住了那轮圆盘似的月。李啸天不由心情大好,看来今夜是天助他也。*裴莺今夜也和往常一样早早休息了,睡到一半,忽然被营帐外的喧闹声吵醒。她从睡梦之中惊醒,不由抱着被子坐起身,有一瞬以为自己回到北川县刚遇寇患之时。黑暗里,她听到了熟悉的低沉嗓音,“夫人梦魇了?”一只宽厚的手掌轻抚上她的背,像给某种易受惊的小动物顺毛般抚两下,“无甚可怕,区区蜚虫罢了。”裴莺这才惊觉本该躺在她身旁的男人此时已穿戴整齐,瞧着像要出去。她不由伸手抓住他的衣角,“霍霆山,是不是司州的军队来了?”霍霆山握住她的手,将其从袍角上带下来,“夫人继续安寝吧,待睡醒就该结束了。”“你,自己小心些。”裴莺低声道。霍霆山勾起嘴角,“未得夫人一句‘好丈夫’,哪怕已半只脚踏进阎王殿,我也得转身回来。”第124章夜幕黑压压的沉,天上既无繁星也无明月,这深夜本该静谧无声,然而此刻意外的人声鼎沸,马匹嘶鸣。春多蚊虫,霍知章顾不上挠脖子上的小肿包,领着幽州兵冲出灌木林,从后方攻击方才过去的骑兵队。一支支箭头后端裹着浸油麻布的箭矢飞过,火光划出一道道亮影,在点亮黑暗的下几瞬息,引出一连串惨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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