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却在医院大堂匆匆抓住路过的护士询问急救室的位置,简单道谢,匆匆赶往。
空气里浓重的消毒水味使他愈发心神不宁,明亮到过分的照明光线晃得他眼晕。阮懿在电话中没有说太多,他只知道电话来的时候阮懿人已经在前往医院的救护车上,听起来是阮懿的母亲出了什么事,原因不明。邢却太清楚阮家现在就剩下阮懿母子二人,出了情况,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该有多无助?
转过楼道的拐角,邢却看到急救室门口红得刺眼的“手术中”。判决等待一般的显示牌之下,廊道里阮懿的背影形单影只,面向那扇不知何时会打开的门,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他在已经开始转凉的夏末夜晚里不合时宜地赤着上身,血污颜料似的在那白玉似的躯体画布上惨烈铺开。阮懿的肩背已经开始逐渐褪去少年的单薄,但邢却知道,那仍不足以担负起生命中的突变。
邢却不知道该要如何解释左胸口里头那种小心翼翼的情绪。他放轻脚步走上前,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阮懿肩上。
阮懿似被惊扰,迟钝地回身看邢却。
一向顺滑、精心打理过的长发现在凌乱披散,他脸色发白,美丽绝伦的脸被血污和泪痕玷污,眉心拧出化不开的郁结。阮懿通红的眼眶一见到他就又开始往外冒晶莹的泪。他干燥的嘴唇开合,脆弱至极地问邢却:
“老师......我妈妈会不会死?.......”
邢却看着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藏好那些怜悯的情绪。
阮懿略略仰头望着他的姿势,好像在祈求神明给予庇佑的凡人。可在邢却眼里,他却像是看到正在受难的天神。
他并不知道阮懿具体究竟遭遇什么,但他知道,比起一些问询,或许阮懿更需要的是安抚,即使他也并没有办法保证些什么。
于是邢却艰难地开口:“不会有事的......小懿,你要振作一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回应他的是阮懿眼眶里滑下的断线泪珠。邢却哪里见过人哭,当即就慌了手脚,要在口袋里找些什么他根本没记得带的纸巾。
“你、你别哭啊小懿......”
而阮懿并没让他再徒劳的寻找,而是身子一倾倒在他怀里,终于放肆呜咽起来。
邢却更为慌乱,少年赤着的温热胸膛隔着薄薄的布料和他相贴,更为直观地把那些压抑的悲苦情绪传递过来,邢却也喉头发苦,迟疑地伸手圈住了怀里的少年,轻轻拍他的背:“没事的,会没事的……”
已经没有人再去想这个拥抱究竟合不合分寸。
过了一会儿,邢却想到阮懿应当已经在这守了有一会儿,就想着把人带到旁边的长凳上休息。他主动松开手时牵扯到阮懿的臂膀,听见阮懿闷哼一声。
邢却觉得不对劲,低头往下看——阮懿右手手掌亦满是已经凝固的血锈色,手掌中间有一道狭长的口子!
那分明是某种利刃直接扎穿的痕迹,上头的血都已经自发凝固了大半,只刀口血肉模糊,因为方才的牵动又隐隐向外渗出血。
邢却狠狠皱起眉,直接半跪下来小心地查看那伤口。他很清楚这是阮懿画画用的手,这样的伤口,分明意味着对方是故意为之!
无可言喻的气愤和心疼涌上心口,邢却语调拔高,语无伦次:“小懿……!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的手、你的手以后……报警!你报警了吗?老师现在帮你报警......”
“不能报警,”阮懿吃力地伸手阻止邢却真的打出电话:“报了警,或许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我和妈妈了......我现在还没办法保护她。”
邢却看着他说不出话。他想问为什么,对上阮懿眼里的苦涩时突然明白全部。他清楚阮懿的身世,便对对方是谁有几分猜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阮懿的脸上有深深的疲惫和隐忍,还有对于一个十七岁少年而言太过诡异的镇静:“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在未来的某天,把这一切都还给她。”
邢却看出他平静脸孔之下的隐隐疯狂,无法对这句看似倔强小兽无力呜咽、但却蕴藏有危险和不安的话置之不理:“小懿......!不要去做危险的事,我们可以......”
邢却说不下去了,他想我们可以寻求警察帮助,想说正义会保护你,想说我会保护你。但他发觉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而并非一个有执法资格的警察。
他既不能为正义做担保,亦无法为自己做担保。
阮懿分明知道他未尽的后半句是什么,站在原地沉默地和他对峙。
失去的梦想在此时适时提醒邢却自己的无能。
于是他只能把喉间的话咽下去,胸口那种愤怒已经渐渐被无力感替代。眼睁睁看着美好被摧残,却只能默默痛心。
没关系,阮懿大抵现在只是在说情绪偏激下的气话,他是他的老师,他可以在今后的相处中慢慢引导他,现在更重要的不是劝诫。
他偏过头去叫自己保持冷静,不再往下追问:“小懿,不要再站着了,你先坐下,老师找医生来看看......”
邢却刚迈开步子,听到身后阮懿颤抖的泣音:“......老师,我以后……应该没法再画画了,对吗?”